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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作家相片徐筠婷 Hsu Yun Ting

潮界線

現在突然回想起來,第一次發現自己會寫字的時候是上國語日報時。



不對,也許更早,可能從小學被強迫要寫日記就開始了。但確切的時間應該就是媽媽請了國語日報老師來家裡上課,每週三的下午放學,我跟妹妹在媽媽工作的辦公室讀報、剪報,然後寫作文。我一直以來都是考試成績不顯眼的孩子,妹妹則相反。或許是這樣的緣故,只要在學業以外的地方被稱讚了,就能記得很久很久,像是在心中也能稍微劃上「我應該不差吧」的一筆。大概上了半個學期的作文課,老師有天拿著我的作業說:「妳要不要讓老師帶回去國語日報投稿?」小五的我嚇了一跳拒絕了老師。國語日報對當時的小學生來說是個過於高尚的世界,只有優秀的人能參與其中。像我這種不三不四的,還是算了吧。但這事確實的鼓舞了我,只要蒐集到各個階段老師「文筆優美」的評語,對自己的自信能就多一點。接著大學學測幸運地失利,為了重考窩在國文補習班寫作文,遇到一個已經忘記名字的老師。她留著短短的頭髮,染著一頭紅,看起來像是喜歡女生。第一次看我的作文時就問我能不能帶回家改,她想認真的看。隔天再遇見她時,說希望我每天能固定寫三篇,私底下交給她,她會讓我考到滿級分。後來我真的每天寫三篇作文,考試也真的拿到滿分。


就像拍電影的人都會告訴你他曾在某個時刻被某部電影拯救一樣,愛字的人多少都有一兩本那樣的書。我第一本擁有的文學作品,是小學書展時拗媽媽買的安娜塔列妮娜,另一本是被領養到鄉下的紅髮安妮。那個時候大概只是憧憬一個我從未抵達的洋人的世界,我那時還幫自己起了個筆名叫「安」,平安的安。後來書櫃上陸陸續續多了紅樓夢、水滸傳這類的中國古典文學。媽媽其實是個沒看什麼書的人,書櫃上的世界名著大概也是網路查資料來的。直到高中有錢買自己想看的書、而不是看媽媽挑的書時,才發現喔!原來書可以帶我到那麼脆弱而遙遠的深處。過於喧囂的孤獨,生命不可承受之輕、老人與海、野地的呼喚⋯阿,阿。



是一切對文字的訓練與理解帶我走到這裡的。但就在遇見大學複眼人的那一刻,全又一下嘩——地掉落在地。二十五年與字相伴的歲月裡,第一次、頭一遭,在書裡看見家鄉的名字:台灣。吳明益寫島,用一種極度抒情又有耐心的方式寫島。我第一次發現可以用這麼浪漫的角度看我生長的地方:木瓜溪橋、潮界線、奇萊山。東海岸的詩意被他鮮明的寫了下來。但東海岸畢竟不是我的家,我來自最無聊的台北,幻想東海岸的生活只是中產階級的一種過度浪漫;就像住在花蓮的人總喜歡抹滅自己來自台北的事實、英文講得好的孩子喜歡講中文有腔調、生活特別的人喜歡假裝自己沒有平凡過去一般。苦雨之地的最後一篇他寫「商場的孩子開始奔跑起來想追上空中的鷹。開封街的孩子、武昌街的孩子、中華路的孩子、整個西門町的孩子都奔跑起來追鷹⋯一直追到北門邊,而鷹越飛越遠,超過他們還沒全然長大的界線,往大屯山、七星山、觀音山飛去⋯」只是一段如此普通的段落,不華麗、不顯眼,卻讓我在花蓮回台北的火車上淚流不止:是台北、是我的家、是我看著字就能在腦海中深刻畫出輪廓的那些角落;是小時候假日爸爸媽媽會帶我們去走一走、看一看、曬曬太陽的地方。



客運離開雪隧駛在基隆路上時,我突然想到高中某天上學遲到(約莫中午)在北投捷運站遇見也遲到的王渝屏。她用一種自以為很酷的口吻問我:「欸,我愛死台北了」那時候我超想把她推到鐵軌,現在只想說,去妳的、我才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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